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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安徽日报》刊发中国诗学研究中心韩震军教授文章《皖中诗路 岭上湖山“醉”华年》

编辑:赵静  添加日期:2022-11-25

原文转载如下:

皖中诗路东起滁州,中经合肥,西延六安、安庆,琅琊山、巢湖、皖公山装点了沿途的风景。在这里,吴文化、庐州文化融汇共生。皖中诗路,江南的婉约妩媚、淮北的慷慨豪迈,在这里实现了平衡。漫游江淮分水岭,山水之乐得之心,岭上湖山映照碧落红尘,千载诗文幽赏徽风皖韵。

形兼吴楚 气越淮扬

“江淮分水岭,一岭分江淮,一道看滁州”,以吴风楚韵为文化底蕴的滁州是皖中诗路的一端。

“环滁皆山也。其西南诸峰,林壑尤美,望之蔚然而深秀者,琅琊也。”欧阳修的一句感叹让琅琊山出圈,滁州从此成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山水之城。

庆历五年(1045)秋天,欧阳修调任滁州大员。在滁州,欧阳修不仅遍游了这里的自然山水、人文古迹,而且还精心营建醉翁亭、丰乐亭、醒心亭等人文建筑来给滁州增光添彩。他还不遗余力地向世人宣传滁州山水之美,将自己歌咏滁州的诗文寄赠给外地的亲朋好友。在欧阳修的代言下,北宋文坛迅速掀起了一股“滁州文化热”,梅尧臣、苏舜钦、蔡襄、曾巩、王安石、苏轼、张方平、刘敞、刘攽等诗人均有歌咏滁州的诗作。后世即使没有去过滁州的人,也能透过欧阳修的诗文感受到滁州山水的秀气灵美,并且心生神往。

其实,较早将滁州自然风景摄入到文学作品中的文人是中唐李幼卿。在担任滁州刺史期间,他利用闲暇时间营建山水亭林,在琅琊山下“凿石引泉,酾其流以为溪,溪左右建上下坊,作禅堂琴台以环之”,并赋诗加以歌咏:“同依妙乐土,别占净居天。”他的言行唤来了后世文人的目光。

唐德宗建中四年(783年),著名山水诗人韦应物的到来,使得滁州这个在当时还是寒荒凄凉的偏邦小邑,逐渐成为了中国文化史上独有的一道风景线。滁州山川秀美,河网纵横,其中琅琊山的风景尤为瞩目。但韦应物最爱去的地方却不是琅琊山,而是城市西郊的西山和西涧:“独怜幽草涧边生,上有黄鹂深树鸣。春潮带雨晚来急,野渡无人舟自横。”一涧溪水,一只黄鹂,一川烟雨,一叶孤舟,诗人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幅充满幽情野趣的山水画。清晨烟雨朦胧下的西涧,能够让韦应物沉醉于其中:“寝扉临碧涧,晨起澹忘情。空林细雨至,圆文遍水生。”然而夜晚月光辉映下的西涧,则更让诗人流连忘返:“远山含紫氛,春野霭云暮。值此归时月,留连西涧渡。”《游西山》一诗,就记述了诗人清晨趟溪涉涧,夜晚才尽兴而归的情景:“时事方扰扰,幽赏独悠悠。弄泉朝涉涧,采石夜归州。挥翰题苍峭,下马历嵌丘。所爱唯山水,到此即淹留。”

“腊月滁州始觉寒,年丰岁暮郡斋闲。”“滁民带楚俗,下俚同巴音。岁稔又时安,春来恣歌吟。接臂转若环,聚首丛如林。”北宋初年,王禹偁亦来到了滁州。作为一位土生土长的北方人,南方滁州土地上的花草树木、虫鱼鸟兽、气候环境、乃至民风风俗都给他带来了新奇的体验。

一次,王禹偁登上琅琊山远眺,只见奇峰绵延不绝,矗立于云空之上,山下溪水潺潺,青翠满目,时有庙碑古寺间出其中。面对如此优美的山水风景,诗人感慨“唐贤游者多矣,无琅琊山诗”,不由诗兴大发,作《琅琊山》诗一首:“连袤复岧峣,峰峦架泬寥。流名自东晋,积翠满南谯……”在公务之暇,滁州的庶子泉、白龙泉、明月溪、清风亭、望日台、归云洞、阳冰篆、垂藤盖等景观,王禹偁都曾游玩观赏过,并作《八绝诗》一一评赞。

欧阳修对滁州山水风景、人文古迹之美的全面开拓、弘扬与宣传,奠定了人们对于滁州的城市印象,醉翁亭、丰乐亭、琅琊山、幽谷等成为了滁州的标志性风景。元明清三代也有不少著名诗人对滁州进行了咏叹,如明代大儒王阳明曾云:“归去滁山好寄声,滁山与我最多情。”

山水相映 一湖风情

以合肥为中心的环巢湖区域,是皖中诗路文化的中心地带。

“江淮之潮,南北俱至庐州”,合肥南接长江,北通淮河。东西南北多元文化汇聚于“中”。

“蜀山回出千螺秀,淝水长萦一带回。”合肥自然环境优美,西依蜀山,南临巢湖,南淝水萦绕城区,北宋诗人朱服曾称赞:“肥川胜赏冠他州,浦口扬舲得俊游。”合肥历史悠久,古迹遗址甚多,其中以逍遥津、教弩台、包公故园香花墩及包公祠等最为著名。湖光山色引人醉,古迹遗址奥秘深,自然与人文交相辉映下的合肥,吸引了大量诗人来此访古探幽,吟咏兴叹,泼墨挥毫,留下了无数瑰丽诗章。

早在战国时期,屈原对合肥就有“路贯庐江兮,左长薄”的诗意书写,对王乔洞亦有“轩辕不可攀援兮,吾将从王乔而娱戏……顺凯风以从游兮,至南巢而壹息”的深沉咏叹,从而开启了皖中诗路文化的发展进程。

唐代大诗人李白曾经到访过合肥,留下了《庐江主人妇》《寄上吴王三首》《口号吴王美人半醉》《同吴王送杜秀才赴举入京》诸诗篇。唐玄宗天宝八载(748年),已被赐金放还数年的李白应庐江太守吴王李抵之邀,第二次来到安徽游山泛水,排遣内心的忧愤之情。此次安徽之行,李白由金陵西行,秋游霍山,冬至庐江,足迹遍布皖中地区。诗人或是为合肥壮丽秋景所吸引,不由发出“秋山宜落日,秀水出寒烟”的感叹;或是由客居庐江而联想到汉乐府《孔雀东南飞》,遂有“孔雀东飞何处栖,庐江小吏仲卿妻。为客裁缝君自见,城乌独宿夜空啼”的戏笔,山区热情好客的妇人形象跃然于诗中。神奇秀丽的山川风貌,淳朴自然的民风民俗一经诗人裁剪而摄入笔端,就被赋予了无穷的灵性和活力,也因而变得愈发动人与可爱。

合肥丛山为屏,江河横断,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。三国时期,曹魏与孙吴在此相持三十余年。朱服咏叹道:“昔年吴魏交兵地,今日承平会府开。沃壤欲包淮甸尽,坚城犹抱蜀山回。柳塘春水藏舟浦,兰若秋风教弩台。独有无情原上草,青青还入烧痕来。”明代小说家罗贯中亦有诗咏叹云:“的卢当日跳檀溪,又见吴侯败合肥。退后着鞭驰骏骑,逍遥津上玉龙飞。”

爱上一座城,或为城里的一道生动风景,抑或为一段青梅往事、一座熟悉老宅,合肥之于南宋词人姜夔便是如此。“我家曾住赤阑桥,邻里相逢不寂寥”,姜夔年少时曾客居合肥赤阑桥畔,与心爱的姑娘相识相恋。不过,这段恋情最终却以“卫娘何在,宋玉归来,两地暗萦绕”而收场,成其一生遗憾。多年后,姜夔仍不能忘怀,合肥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眷念,其《鹧鸪天·元夕有所梦》云:“肥水东流无尽期。当初不合种相思。梦中未比丹青见,暗里忽惊山鸟啼。春未绿,鬓先丝。人间别久不成悲。谁教岁岁红莲夜,两处沉吟各自知。”合肥见证了姜夔的爱情故事,姜夔赋予了合肥诗意与浪漫。

“天与人间作画图,南谯曾说小姑苏。登高四望皆奇绝,三面青山一面湖。”这是清代诗人孙枝芳在观赏巢湖时所写的诗。群山环绕之下的巢湖奇绝秀丽,湖面烟波浩渺,水天山色相连,极富诗情画意,宛如一颗晶莹夺目的明珠,历来为文人墨客所称颂。“宿雾凝深黑,朝曦浴嫩红”,北宋诗人刘攽从光线色彩变化发掘巢湖之美;“震泽古垂声,巢湖晚呈诡”,南宋诗人项安世却咏叹夏夜雷声下巢湖的诡异美;“淝水急流舟欲起,巢湖浮黛画初匀”,元代诗人李孝光则着眼于湖水青黛如画之美;“湖水漫漫接天杪,天低更觉青山小”,元代诗人乃贤更加关注的是山与水之间的动态关系……巢湖之美,或许正如陆游所云:“何曾蓄笔砚,景物自成诗。”

巢湖之美,不仅在湖,也在于山。巢湖周边群峰罗列,参差相映,峰峦起伏,仪态万千,或如凤凰展翅,或如雄狮昂首,有的形似银屏,有的宛若青螺。历代诗人对四顶山、姥山、紫蓬山、银屏山等山峰的吟咏,犹如一幅幅浓缩的历史画卷,丰富着皖中这片山水的人文底蕴。唐代诗人张彦修咏叹四顶山云:“翠峦齐耸压平湖,晚绿朝红画不如。寄语商山贤四皓,好来各占一峰居。”罗隐吟叹与姥山遥遥相对的中庙云:“临塘古庙一神仙,绣幌花容色俨然。为逐朝云来此地,因随暮雨不归天。眉分初月湖中鉴,香散余风竹上烟。借问邑人沉水事,已经秦汉几千年。”古庙中彩绣的神姥与湖面幽美的风月交相辉映,愈显巢湖神秘之美。南宋词人由巢湖湖面奇绝风光而联想到仙姥的美丽传说:“仙姥来时,正一望、千顷翠澜。旌旗共、乱云俱下,依约前山。命驾群龙金作轭,相从诸娣玉为冠。向夜深、风定悄无人,闻佩环。”清代诗人叶广咏叹银屏山云:“陟彼银瓶山,万壑在其下。云从衣上生,泉向空中泻。树密乱啼莺,崖悬迟度马。峰回路欲迷,揽辔问樵者。”

奇峰奇云 秀木秀气

六安、安庆的名山题咏与茶诗文化,丰富了皖中诗路文化的多元内涵。

皖西城市(如六安、安庆)大部分地区属于大别山山脉,此处名山众多(如天柱山、天堂寨),其间多丛山峻岭、茂林修竹、悬泉瀑布、奇松怪石,李白、白居易、曹松、皮日休、王安石、张翥等文人墨客皆曾登临题咏。

天柱山雄奇险峻,千峰竞奇,是江淮大地的第一名山。它历有潜山、皖山、皖公山、万岁山和天柱山诸名。中唐诗人白居易曾咏叹云:“天柱一峰擎日月,洞门千仞锁云雷。”天柱山四十二峰,峻峰层出,石崖苍苍,遍布苍松、翠竹、怪石、奇洞、飞瀑、深潭,构成了绚丽多姿的巨幅面卷。晚唐诗人曹松为天柱山的迷离景色所陶醉,在《赞天柱山》一诗中写道:“七千七百七十丈,丈丈藤萝势入天。未必展来浑似翅,不妨开去也成莲。月将河汉随崖转,僧与龙蛇共窟眠。真是画工须搁笔,更无名画可流传。”北宋诗人王安石远眺天柱山后,作《望皖山马上作》诗云:“恒天青郁郁,千峰互崷崒。放马倚长崖,烟云争吐没。远疑嵩华低,近岂潜衡匹……惜哉危绝山,岁久沉汨没。谁将除茀涂,万里游人出。”诗人对此山峰高崖险远超嵩山、华山、衡山,而游客却甚少感到诧异,并希望自己有一天能“凌其巅”,更希望“岁久沉汨没”的天柱山能够“万里游人出”。天柱山层峦迭嶂,岚蒸云蔚,千岩万壑,蔚为壮观。每当雨过天晴或是朝阳初升之际,缕缕白云缭绕天柱半座峰尖,犹如大海中的点点岛屿,给人飘飘欲仙之感。这正如宋代诗人李庚所云:“巍然天柱峰,峻拔插天表。登跻犹未半,身己在蓬岛。凭虚鸾鹤随,举步烟云绕。天下有奇观,争似此山好。”

李白曾畅游天柱山的南大门谷口,在凭吊汉武帝刘彻拜岳的古遗址后,于潜水崖壁上题诗留字,此崖因此得名诗崖、莲字崖。王安石亦曾在此留下两块石刻,其一云:“水泠泠而北出,山靡靡以旁围。欲穷源而不得,竟怅望以空归。”其二云:“水无心而宛转,山有色而环围。穷幽深而不尽,坐石上以忘归。”其后,苏轼、黄庭坚又分别在此题诗留字,流传千年。苏轼诗云:“先生仙去几经年,流水青山不改迁。拂拭悬崖观古字,尘心病眼两醒然。”黄庭坚诗云:“司命无心播物,祖师有记传衣。白云横而不度,高鸟倦而犹飞。”

自古名山出好茶,皖中西南地区是重要的产茶区,历代诗人写下了不少茶诗。晚唐秦韬玉、罗隐是较早将皖中茶文化写进诗歌的诗人。秦涛玉《采茶歌》描写了天柱茶的采摘、制作过程,其诗云:“天柱香芽露香发,烂研瑟瑟穿荻篾……洗我胸中幽思清,鬼神应愁歌欲成。”而罗隐《茶中杂咏·茶鼎》一诗,则侧重于描述了茶鼎的由来、作用、形态等特征:“龙舒有良匠,铸此佳样成。立作菌蠢势,煎为潺湲声。草堂暮云阴,松窗残雪明。”

“湿透红襦容易曝,放开绿叶已嫌迟”“独向兰尖梅蕊前,天香特许渠孤赏”“生成雀舌和云翦,制就龙鳞趁月藏”……茶叶的“色”“香”“形”跃然纸上。随着六安瓜片的名声渐隆,不少明清文人的诗歌都对六安茶的品格、韵味、风神加以关注。

茶品如人品。姚武英《煮茶》云:“早起山童扫雪皑,瓦瓶煨沸仗炉灰。月团荡漾金瓯舞,雀舌轻盈玉盏开。风味陶公今想见,仙灵卢老又重来。碧云不逐清风断,香气馡馡几度回。”诗人由六安茶的本色特点,写出人格境界。

皖中诗路受天地之滋养,承诗人之才润,有山有水有好茶,琅琊、巢湖、皖山……宛若一个个含羞待嫁姑娘,心存涟漪,目有希翼,明妆出镜心,菱歌敌万金,只待打开新的文化格局,以文塑旅,以旅彰文,用美丽的现代妆容,承载千年文化流量,让山水人文幽容芳姿再现时代风华。